Wednesday, September 24, 2014

彼岸花

彼岸花開
殷紅如火
身處花田之中,
有股淒涼的美感。
不知道是陰沉涼快的天氣拂去賞花客的燥熱,
還是彼岸花的花名醞釀出一股淡淡的思愁,
賞花的人潮眾多,
但花田中卻是一股寧靜,
不曉得是被眼前的一片紅毯給震攝,
還是白花透過土地吸收了遊客的血氣,
才成就這一片火紅。
彼岸花在梵文中稱為曼珠沙華,意思是白色柔軟的天上之花,能消除賞花者的業障。
但在日本因為開在秋季「彼岸」時節,成了不祥的象徵,被稱為死人花、幽靈花、地獄花等等。
若是站在河的對岸觀賞花田,
隨風搖曳的紅色彼岸花卻是有這麼一點像是燃燒的火焰,
但此燄無煙無熱,只有窸窣風聲跟冷冽的流水聲,
在暗夜之中不免讓人想起幽冥。
中間的水是那三途的境界,
罪人成為紅燄的養分,
留下洗清罪孽的慘白。
賞花途中,路上有一位老伯伯提到:「現在還沒全開,看來還不似紅色的地毯呢。」
要我說,還好自己是在花只盛開五分的時節來到這個地方,
否則置身彼岸的景象,
或許還要在我夢中好一陣子才揮得開。












Monday, September 15, 2014

復健。

前陣子跟朋友出門,聊到一些文章上的事。
自己對寫文章這件事,是有些憧憬。
由於朋友對創作一事頗有心得,
便請朋友幫我看了一下自己的網誌。
在那之後幾天沒有回信,其實心便先涼半截。
我想可能是糟糕到難以啟齒,又或是枯燥到無可救藥。
今天再次遇到朋友提及此事。
朋友臉色有些為難,委婉地告訴我「你的網誌不是文章,只是單純的紀錄。」
被人這麼一說,心中宛如晴天⋯被冷氣水滴到。
其實原本心中就有底,再經過朋友一點,便已明白原因。

記得大學時剛開始寫網誌,
有如每天都要從生活中找出什麼一般來當做題材一般,
除每天留心朋友們的話語,摘錄每日一句之外,
小至夜半聆聽雨打遮雨棚的聲音,搔動鼻膜的雨後空氣,
大至情感上的悲歡離合,比美八點檔的幾角關係,都化為心中的橋段。
生活中隨時意識著把這樣的故事,
這樣的插曲寫到網誌之中,
那陣子腦中充滿文字的符號,
數不清的矯情與做作,
網誌上留下許多熱情,
以及讓人想要閉上眼睛或是按下刪除的羞恥記憶。

那時期許多大學生高中生都喜歡設置個部落格,
放些照片跟文字,有系統的整理自己的生活點滴。
彼此間熱衷的話題便是哪邊的記數器圖片好用,哪邊的空間穩定。
哪邊的使用者多,哪邊放照片方便,台灣的不好用就找日本的、找美國的,抑或是找到不知道哪一國。
你搬家了?搬到哪裡?好用嗎?
有沒有亂碼問題?日文能顯示嗎?會變成方格嗎?
多少人還記得星光大道?
多少人用過Fc2跟國外的記數器?
多少人是為更改部落格學習html跟CSS?

但不知不覺間獨霸一時的無名小站、天空部落,今日也漸漸沒落,淹沒於噗浪、臉書、推特之中,被re twitter,被share,被replurk,被無限個讚給掩蓋,從照片配文字變成為文字配照片,現在想想,依稀記得以往的空間並沒有這麼多容量足以容納圖像檔案(笑)

近來,應該說多年來我已經失去對生活的觀察力。
不光是心老了,也不是不再做夢,即使我的人生其實沒有什麼夢想。
每天走在路上只有那個工作進度到哪?今晚該處理哪方面的事情才好?答應別人要幫忙處理什麼事情?錢夠不夠用?怎麼投資理財,該如何交到一個女友?回台灣有多少個約?在日本要怎麼打點人際關係跟生活,意識被捲入忙碌的現實之中,眼中只看得見生活,卻忘記如何咀嚼生命。

其實忙碌不過是藉口,因為我大學其實也很忙。
兩份以上的打工、社團的幹部、學校的學業,還有打不完的電動跟看不完的小說。
但腦袋還不致於被生活以及截稿日佔據,也有閒暇之餘靜下心好好思考,留下點東西。
反觀現在遇到大事小事,今天老闆搞我,今天我吃了冰淇淋,今天小確興,po文,按讚,發照片跟文章的速度比吃飯還快。
文字與思考不再精鍊、不再內斂,自眼耳口鼻傳來的訊號刺激大腦,手部如脊椎反射般地拿起手機抑或是照相機,排泄的速度遠比小解大解還更快速,不只速食,還速便。連打個遊記都只想快速留下記錄,打發了便快點重回工作軌道。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願意花時間寫一大堆只想快快了事的東西。

「想要寫文章,首先你要在心中拿起一台照相機,記錄生活中的細節還有想法。你要想著自己有帶相機,才會想到要拍照。在我看來,你還沒拿起那台相機。」朋友這麼說。
於是,我想試著下定從塵封已久的箱底掏出相機的決心,從復健開始。
然後寫下一篇終究還是稱不上文章的文章。

Monday, September 8, 2014

閱讀。

這幾天讀書有兩件很有趣的事情。
一是讀有川浩的『シアター2』的時候,正當我在電車上讀到將近最後,書中談到劇場演員是如何不賺錢,難以生活的時候,一個穿著七分褲,頭戴毛帽的男性手拿一份影印的紙張坐到我身旁,口中念念有詞。
我眼睛情不自禁地瞄過去,發現男性手中的紙張是份腳本,角色台詞旁邊用紅筆標示許多應該注意的動作,手中拿著『シアター2』,一位活生生的演員就這樣坐在我身邊,默默地背誦著腳本。
我實在很想蓋起書舉到他眼前,跟他說請問你是不是演員?有沒有看過這一本書?腦中不禁想像著這樣的情景,但最後他還是背著他的腳本,我則是心神不寧的拿著手中的書本,眼睛不停地觀察著對方,宛若在尋找書中哪個角色是以他為藍圖似的,然後對方下車,走下電車的舞台。

另外一件,是閱讀伊坂幸太郎的『アヒルと鴨のコインロッカー』的時候。我現在幾乎每星期都會到川崎游泳二到三次,而本書書中男主角便叫河崎(kawasaki),不同的字,同樣的發音。而且在本書之中,代表主角姓名的記號其實有些特別的意義以及機關,所以這段時間我每天在車上讀著這本書,腦中跟著書本唸出kawasaki的時候,也常常聽到電車廣播出Kawasaki到了,Kawasaki到了的聲音。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巧合,但對我來說卻相當有趣。尤其是在日本生活的時候。

原本,我就是個容易融入書中世界的人。
接連隨手拿起的兩本書,剛好都貼上我的現實,模糊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界線。
我是我,是書中的我,是現實的我。
現在我的現實在日本,對我來說是現實,同時也是一種非現實。
那不是什麼思鄉的情緒,也或許不是什麼對親朋好友的思念。
宛若隔著一層膜在觀察這個世界,又好比從天上,從書本外的第三人稱在閱讀我這本書的人生。

打開繪圖軟體修改照片製作海報,依稀憶起高中時想要靠美術吃飯的夢想,從前沒搞懂過的貝茲曲線現在終於漸漸知道該怎麼東拉西扯。
口中講著熟悉又陌生的語言,日文好到溝通上沒什麼障礙,但卻少了許多跟外國人生澀日文交談的新鮮感。日文差到講個幾句別人就知道你是外國人,在詫異的同時已幫你劃開界線。工作中交談時總是看到對方專心地聽著自己說話,那並不光是專注於工作內容,而是外國人的日文不專心聽有時候就無法理解。說著說著,看到眼前的同事微微側著頭表現出傾聽的肢體語言,心中便不免有些焦躁。腦中的另外一個自己看著焦急的自己,視網膜的彼端映照出自己焦急的幻影、獨自生活起居的映像,有點類似一個他人在日本的生活。

打開電腦、滑開手機,連結上網路,到前陣子為止的自己的人生,就牽繫於河道跟Time Line的另外一端,資訊的洪流,身歷其境,似乎自己就在朋友群之中,參與著朋友的生活,好比從來沒離開過似的。
但肉體卻不在台灣,精神擬似性的參加活動,透過網路的魔鏡,我凝視過去的人生,自己身在台灣的幻象。

Bump of Chicken有一首歌叫做「メーデー(May Day)」,透過歌詞,我總是想像著自己凝視水中自我的畫面。但水中的那個我並不像踩在鏡子上一般,與我腳掌對腳掌地相連,而是在那深處,更深的地方,氣泡不斷地自鼻孔中浮出,宛若隨時都要溺斃似的,隨時都在等我自己跳下去。

響く救難信号、深い心の片隅。
高響的求救訊號,在心中深處,
こんなところにいたの そばにおいで にげなくていいよ。
原來你在這種地方,來我身旁,不需要逃跑。
触れた発信源に 届けるよ 口付け。
將嘴貼上觸碰到的訊號源,
君から預かってきたんだよ。
這是你自己交給我的東西喔。

勇気はあるだろうか 一度手を繋いだら
有勇氣嗎?只要牽起手,
離さないまま外まで 連れて行くよ 信じていいよ
我就會帶你到外面,你可以相信喔。
息は持つだろうか 眩しい心の外まで
呼吸還撐得住嗎?撐得到耀眼的內心外嗎?
再び呼吸をする時は 君と一緒に…
當下次呼吸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呼吸。

在水面上的是哪個我?
在水中的又是哪個我?
正在求救的是哪個我?
想救援的又是哪個我?

May day~
May day~
沉默的求救訊號,
在水中,
在心中,
在書中,
在不知道是自己還是他人的人生之中,
作響。

Monday, September 1, 2014

富士山,三遊。

「你知道我們是台灣人嗎!」老師指著少年破口大罵。
「你知道你們當年殖民的時候是怎麼對待我們的嗎?」
「要不要我數在日本有多少台灣人的墳墓給你聽?」
「我們為什麼要成為皇民!為什麼要替你們流血流汗!」
話說到這裡,老師已經淚流滿面,而替他翻譯的我也一陣鼻酸。
至於原本想要把我們趕到雨中的少年,已經平伏於地上泣不成聲....

富士山,這是我第三次挑戰這座山頭。
第一次是跟某位朋友一起爬,手帶著手電筒,背後背著跟另外一位朋友借來的衣服以及食物就想出發,路上因為大腿膝蓋承受不住以及無法想像下山路程而受挫。
第二次做好還算萬全的準備,買得頭燈,攜上登山杖,穿gore-tex登山。頂是到了,但卻不知道還能繞山冠。這天因為風大到寸步難行,使我無法繼續完成繞山冠的行程。
第三次,我從出發前兩星期就在準備登山裝備,一反之前白天上班,晚上沒休息連夜爬山的作法,也考量到同行者的體力,我訂下三天兩夜的行程,啟知道是錯誤的決定。

早上,起得比上班還要早,背上行囊來橫濱與前天因為棒球打到12局幾乎沒睡的老師會合,雖途中有些迷路,我們還是順利地搭車來到河口湖車站。
下車後由於兩人都沒做功課,到遊客服務中心草率逛兩圈,便決定一天的行程。
我們先購入兩天周遊卷,一路搭公車前往民宿。
這次車站一帶外國人意外地比我想像中少,只是遇到一對做足功課的台灣小情侶,兩人把旅遊攻略夾成一本資料,於公車上說說笑笑,好是甜蜜。
相較於兩人,我跟老師對這次行程實在太過隨便。我只想上山觀星,至於老師,似乎也只打算走馬看花,並沒有太多目的。
兩人相視苦笑,一人女友人在台北等他等得望穿秋水,一人則是想要女友想到手都要從喉嚨中伸出來,卻女字沒見一撇。
車子走沒多久,兩人留下眺望窗外景色的女孩以及努力地把地圖夾進A4夾中的男孩,下車往民宿子寄放行李,往富士風穴跟冰穴前進。途中因為我們錯過一小時一班的公車,所以先用過餐,吃過好吃的桔梗信玄冰淇淋之後才出發。

桔梗信玄冰淇淋是從桔梗信玄餅演化而來。桔梗信玄餅是山梨名產,老牌和果子店桔梗屋推出的代表性作品。謠傳當年武田信玄出陣時會準備的戰備糧食,把砂糖和入餅中,而這就是所謂的信玄餅。冰淇淋版本則是把這餅放在冰淇淋四周,再灑上黃豆粉,加以黑糖蜜而成。冰淇淋融化之後跟黑糖蜜、黃豆粉攪和在一起,味道雖不算清新,但溫和而不膩,風味絕佳。



富士的風穴跟冰穴,簡單來說就是洞窟(廢話)。
原本充滿天然氣的空間於瓦斯散去之後形成的洞窟。洞裡冰冷,直至夏天都還有殘冰。洞內有傳說中的光苔,號稱會發出藍白色的銀光,但卻因為打燈的關係看不到。
其實對我來說這是舊地重遊,懷念比趣味多了一些。
逛完風穴之後轉往冰穴,路上看到一顆有各種寄生樹寄生的三百年老樹。
日本人專為這棵樹讓人行道轉了個大彎,在為此感動的同時,我依稀想起自己多年前也曾為同樣的事情感動過。
充滿生命力的「宿り木」,是否跟我多年前來的時候一樣?
是否認得出舊地重遊的過客?

冰穴離風穴不遠,比起風穴,冰穴是大上數倍的洞窟。不過自洞口拉出一排長龍直達門口,售票處立起一張牌,表示走到洞口需要等候50分鐘。
多年前當死學生時因為不想花兩次門票錢看洞窟而沒有進冰穴,多年後則是因為懶得排隊,再次放棄參觀冰穴,一切都跟多年前有些相似,不過還是有些不同。
雖考慮要不要一路走山路上紅葉台眺望遠景,不過一是計算公車時間後怕趕不上最後一班車,二是天候不佳,只好打道回府轉往民宿。

上車時發現車上的是跟我們坐同一班車來到這一區的幾個洋人。不得不說人類的活動模式真是很相似。平均每個人在哪個區塊大約能逛上多久,大概是真的能計算出來的吧?我腦中漠然地這麼想著。
下車後果不期然,雨已經大起來。我們只好在下車的香草館躲雨,看看大概不打算買的土產消磨時間,等雨小的時候走回民宿。

民宿的奶奶是位可愛的老人家,不論回答什麼問題都生怕我們不懂似地回答兩三次。
路該怎麼走,公車怎麼搭等等,奶奶不停地反覆叮嚀,語尾NE~來捏去讓我有些窮於應付,同時也為自己佔用她打掃的時間講解這麼多其實不大需要的情報覺得感謝與內疚。
我們在稍作歇息,碰碰離不開的網路後出外覓食。出門向老奶奶詢問哪裡有不用住宿也能付錢使用的溫泉,而老奶奶還給我們溫泉的折價倦。

順著老奶奶指引的方向散步覓食,進便利商店購買隔天上山所需要的食物,補充一些遺忘的裝備,用過餐之後到露天溫泉洗淨一天不怎麼疲憊的疲憊。
溫泉是間名為溫泉寺的溫泉旅館。進去之後先是一個別緻的日本庭園,在通往浴場的路上食堂為標準和式食堂。或許是時間的關係,食堂中一群像學生的男生圍在一起盯著手機看,幾對夫婦情侶坐得三三兩兩地閒聊,相當愜意。也許住在這裡能認識一些陌生人也不一定。
走進澡堂迎面而來的是司空見慣的男性屁股,最近因為游泳的關係已經看得習慣。
男性屁股肌肉比我腦中想像的還要結實許多,雖然我其實對男性屁股沒太多想像。

溫泉分室內跟室外,室內稍微悶熱,走出室外泡到熱水之中,溫泉的熱度更襯托出夜晚的清涼。兩人講講垃圾話,泡到無法再泡便走出溫泉,照慣例地買泡澡後不可或缺的牛奶,熱呼呼地踏出旅館。

路上抬頭仰望,正好烏雲開出一片,露出點點繁星。
老師遠眺富士山說:「那條銀線,就是上山的路線。」
說到我,縱使仰望星空傻笑,但心中其實微微焦慮。由於這兩天天氣不盡理想,該不該放棄民宿,從今晚開始登山?若是現在出發,我是不是能在靠近山頂的位置觀賞真正的銀河?等等。
不過因為老師睡眠不足以及各種考量,我們還是依照原訂計畫行事,睡前一次又一次的檢視天氣預報,縱然預報其實也只不過是預報罷了。

隔天早上,原想著是不是要先到湖畔散步之後上山,只是由於行李不方便寄放民宿,又自己從一開始就打算露宿野外,加上一些上山租借裝備的時間限制,最後決定提早上山。
跳上往富士山的巴士,時間是早上十點,雖然過早,但想想悠閒地爬山也是種享受,便不再多想。
上到五合目。由於各種租借的理由,最後老師決定上山裝備不租借而直接購買頭燈跟一支登山杖,用過午餐,大約一點左右我們便踏上山路。

富士登山雖是第三次,但從白天開始爬這倒是第一次,景色既熟悉又新鮮。唯天上雲層有點厚。
可能是週一的關係,今年爬山人潮較之前來得少。同行的老師體力比我差一點,配合他的速度爬山,其實挺輕鬆的。剛上山時兩人還會閒聊幾句,過一陣子之後彼此便一句話也不說,專心爬山。
爬山時總是會感覺到一股靜穆。面對一踏上就是十小時以上的路程,我們盡可能地避免浪費體力,一面與自己的惰性戰鬥一面往上爬。剛上路時還看得到雲海以及美景,過一陣子就彷彿隱身於霧中,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因為時間實在太過充足,我們一路上爬得相當緩慢。原本爬富士山就不需要那麼久的時間,只是因為我沒有進山中小屋的打算以及預算,原本打算三點多四點開始上山的行程也因為租借登山用品的一些小插曲讓我們提早上山。但我預估時間,若就這樣爬下去大概晚上十二點之前就會到頂。要在山頂上過夜受寒實在太過愚蠢,所以我們決定在七合目左右消磨時間。去年爬山時知道七合目有個山壁內凹可以避風,所以我們就到那裡看風景發呆跟睡覺。

休息到黃昏,天氣差到我們連夕陽都看不到,唯有遠方微微染紅的雲霞。
殺時間殺到差不多,我們又準備繼續往上,剛好這時候隔壁小木屋的工作人員發現我們,就跑過來趕我們說這裡禁止進入,不准我們使用。雖然不知道山上的地權到底怎麼劃分,不過山壁旁的地點跟我們說禁止進入要趕我們離開其實感覺還挺差的。尤其是這間小木屋的人在我到山壁之前,靠在他們小木屋牆上時就趕過我一次。當然那是他們的權力沒有錯,不過爬山休息時這樣被趕實在很沒有人情味(苦笑)再說其實根據我前兩次爬富士山的經驗,其實很多人都靠在小木屋牆邊休息,都不大有人驅趕,就只有他們這間問題特別多。

兩人往上爬時開始下起小雨。雨中前進一段時間之後雨勢轉大,我們又到另外一間小木屋的屋簷下躲雨。為預防再次被驅趕,這次躲在相當陰暗的角落。
我們躲雨的地點對面有間廁所,廁所門口有標語寫著請勿在此休息,廁所裡面也不停地用英、日文播放請勿逗留的錄音,但兩個老外非常勇猛的坐在廁所玄關一塊凹陷處裡面睡覺。視標語以及播放的聲音為無物。

富士山水資源貴重,所以廁所很臭。
清潔方面可以看到工讀生一直用濕紙巾在擦拭小便斗外側跟外側地板。富士山廁所從五合目左右就要收費,五合目是100日圓,上山之後就轉為200日圓,價錢隨高度攀升。
雖然投幣與否是自由心證,但看到工讀生擦廁所這麼辛勞,這200日圓自是省不得。
老師出來後問我:「你有付錢嗎?」
我說:「工讀生好辛苦,所以投了。你呢?」
老師說:「其實有點不想投,但我不想為兩百元成為強國人。」
我竊笑著回答:「靠近一點,文明一點。」
兩人大笑。

提到廁所,有個有趣的小插曲。上山前我們在五合目上廁所,小便斗前方就有貼常見的請靠近一點的標語。英文、日文都只寫請靠近一點,只有中文寫的是:「靠近一點、文明一點。」讓人不禁苦笑。

由於雨下個不停,我們又回到廁所對面狹小的屋簷下站著躲雨。
躲了一段時間,一位年輕的男孩來到我們身旁。這次倒不是要趕我們,而是我們站的地方似乎是他們倉庫的門前。少年請我們讓讓,進去之後拿個東西,便抽起菸來。看來我們佔走他抽菸的位置。
避雨閒著也是閒著,我索性跟少年搭訕,想不到聽得許多趣事。
首先是薪水。
富士山山中小屋一年只營運兩個月,剛好是高中生的暑假。少年說,只要這兩個月關在山上打工,下山就能帶著六十萬日圓回家。這數字讓我們瞪大雙眼,少年也抽著菸,得意洋洋地問我:「很賺吧?」
「簡直賺翻了,空氣又好,星星又漂亮。」我笑著回答。
少年吐出一口菸:「不過一星期只能洗兩次澡。這你能忍受嗎?」
「不可能!」我揮手否定。
少年也點頭:「一開始我也覺得不可能,不過後來就習慣了。」

我們天南地北的聊天,聽少年說國中修學旅行曾到台灣,工作辛苦的時候要搬五十公斤的貨物,往上的某間小木屋有個可愛的女孩受到山上眾工讀生的青睞,不過現在已經下山等。他說打工結束後小木屋會用現金發六十萬給他們,厚厚一疊。我說你下山之後會發現五合目有幾個恐怖的大塊頭,瞪你一眼之後,冷笑著表示知道你身上有錢,要你吐錢出來。少年誇張地大喊:「這糟透了。」我們笑成一團。然後他又回到工作崗位上。
雨曾轉小,但久久不停,接著又轉大。
我轉頭跟老師說:「好險沒被趕走,不然雨這麼大就糗大了。」
老師回答:「到時候我就跟他們談台灣人的墳墓還有被殖民的情況,你來幫我翻譯,我們講到他跪在地上痛哭。」
然後兩人繼續講些沒營養的垃圾話。

談到殖民與文學,就得稍微介紹一下老師。老師其實是我高中的學長,現在於某國立大學唸博士班,申請交換補助到東京某私立學校做為期七個月的研究。
據說上山的前一兩個星期他才拜訪東京一帶台灣人的墓碑。
另外有個插曲是,聽說他在日本看棒球時,曾有日本人問他是否喜歡日本。
老師回答對方:「我跟你說,其實我是研究殖民文學的人。你的這個問題很複雜。」日本人聽到這樣的答案,不禁苦笑。
聽到他這故事時我曾跟他表示:「你怎麼不敷衍他說喜歡就好了,看場球何必呢?」
但老師沉默片刻,靜靜地回答我:「我就是跟他說,這問題很複雜。」
老師平素說話柔和,但或許就是他這柔中帶剛的脾氣讓他受歡迎吧?我默默地想著。

躲雨躲了好一陣子,途中一直有工讀生進進出出倉庫。
一次突然連續三個男生進倉庫,隔著一扇門,我們聽到三個男孩嬉戲的聲音,奇妙的水聲,男孩嬉鬧的聲音。一位男孩喊:「明明就是你開始的,害羞什麼啊?」然後又是一陣笑聲跟水的聲音。我們在想該不會是選在這種時候三個男生一起洗澡吧?雖然不知道最後是不是,但隔著一扇薄拉門,兩個大男人聽三個青少年在門後嬉戲的情境讓人心中無限複雜。其實我到最後還是不知道他們在裡面幹嘛就是。

等一段時間後雨勢漸停,我們繼續上山。在走走停停之中,我不經意地抬頭仰望,發現空中開了一小塊,星星終於露出臉來。
我高興地大吼大叫,於是兩人加緊腳步走到光害較少的路段,躺在山壁上看了好一會兒星空。
原本雖期待天氣就這樣好轉,可惜天公不作美,很快地烏雲遮天。往下看,下方景色並沒有被烏雲遮住,閃爍夜晚的光輝。但往上看,黑夜中上方霧茫茫一片,燈光打在雨霧之中發出異樣的顏色。
山上的光不是什麼極光,不是月光,但卻有一股神祕。彷彿世界轉為黑白的災難紀錄片,呼嘯的風雨以及迷濛的視線讓人看不清上方的景色。頭上的探照燈光線在雨霧中反射、散射,投射不大到地面,嚴重影響視野。世界既黑暗又明亮,身體籠罩於白色光芒之中,周遭卻暗到連腳邊路面的輪廓都看不清楚。
銀線,若從山腳往上眺望,我們或許就正是那條線中的一分子。我腦中想起昨天的那條線。
當然停在路中當然不是辦法,我們繼續往上爬爬。

來到八合目另外一間小木屋,一位女孩坐在窗子對面看著小說,看到我們兩個站到窗前,便露出甜甜的微笑。由於兩人一開始都不打算住小木屋,於商量之後決定買個暖暖包,躲在小木屋屋簷最邊邊角角的地方歇息。兩人感覺這地方可以稍微遮風避雨,讓我們打發時間。
其實到這地方的時候才晚上十一點,從現在到山頂我估計只要再兩、三個小時,但越上去越冷,不如在這裡等到時間差不多再一口氣上山,以運動禦寒。
總之,因為各種突發事件讓我們提太早上山,其實真的是個大敗筆。當然,原本我是抓就算提早再怎麼多,其實我們還是可以觀星,而我個人以想好好拍些照片,因此應該不需要太在意時間。啟知天候甚至比預報還要糟糕許多。

我們縮在牆角休息,一邊冷到坐不住站起來活動身體,一邊估算幾點先買個熱飲,幾點買杯泡麵取暖,等時間差不多就能上山。
可是風雨越來越大,我不安地等待雨停,這時從山下又來了兩組導遊帶的登山客。
一路上,其實我一直在聽登山導遊跟遊客的對話。例如身旁有導遊叫遊客深呼吸時我就叫老師跟我一起深呼吸,哪裡該注意哪裡難爬之類。而這次我聽到的是幾個導遊一邊跟對講機講話一邊說風雨會更大,一直下到隔天早上的消息。
基本上,富士山小木屋週末是不二價八千日圓。
或許因為這天是週一晚上,於方才跟少年的談話中我知道他們那間減價到六千五百日圓。
也因為有這因緣際會,我才想試著詢間我們躲雨的這間小木屋多少錢。
詢問之下,是一人五千日圓。我們在想若不能爬山,要在原地待到早上,又雨會下更大,實在太過辛苦。
兩人商量後決定進小木屋,但我們發現有件事情很尷尬,那就是現金問題。
壓根子沒想進小木屋的我們其實根本沒準備這部分的錢。兩人份從五合目下到車站的車票錢是三千塊。老師身上鈔票只有兩千,而我個人其實只有一萬,雖然能進小木屋,但若五合目沒有提款機我們就會陷入沒錢下山的窘境,而我們根本不知道是否有提款機的存在。
好在兩人湊零錢之後剛好一萬三千元,還真是洽到好處。倘若兩人剛剛嘴饞買了碗泡麵,今天恐怕就得露宿於雨中。

小木屋的負責人態度挺差,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才推開門就要人付錢。小木屋裡面活像難民營,每個人只有一個睡袋的空間,大多人臉上都堆滿疲倦跟不安。
小木屋的人說一點半就會熄燈,另外御來光(日出)是五點半,會在四點多左右叫我們起床來看。雖然心中帶著對老師的歉意,以及花這麼多錢還看不到星星,爬不到山頂的惋惜。
不過兩人苦中做樂,說看到一陣子的星星,一小段湖光山色,還聽到路上打工仔的有趣故事,體驗擬似的山難,也不算白走一趟。
熄燈時間一到,兩人便昏昏睡去。

隔天早上,我們被老闆的呼喊聲叫醒。
醒來之後急忙戴起眼鏡望向窗外,外面霧茫茫的一片,整個視線都被細雨遮蔽。別說日出,連橘黃色的光都看不見。外面雖稱不上傾盆大雨,不過木屋老闆說現在上山不安全,希望眾人盡量不要選擇上山,但要上山的他不會阻止。另外他也表示從旅館有下山的近路,可以從近路下山。他表示五點四十五會統一帶大家走到近路入口,提倡眾人團體行動以免發生危險。

等到五點四十五分,還想著工讀生帶我們走近路也算有心,結果其我們踏出小木屋後花費不到兩分鐘走到小木屋後方寫著禁止進入的地方,工讀生拉下攔人的繩索之後高喊:
「就是這裡,大家從這裡直走就能進下山的路線。」
等了一小時的帶路其實只是兩分鐘不到的路程,思緒其實挺是複雜,但也莫可奈何。一群人只能冒雨下山。
神奇的是,我們才下山不久,雨便停了。雨霧散開,下方的雲海露出臉來。
雖然也有想過反正也有體力,是不是該完成這次繞山冠的目標。
事實上這次會抓這麼多時間就是因為我想完成繞山冠的行程,不過抬頭看後面又有一片烏雲飄來,還是決定以安全為重。

兩人一路往下,由於我擅長走下坡,在一邊跟老師講解下坡的訣竅一邊觀賞景色時我們很快便來到半山腰。
原本富士山下山的路段漫長,碎石跟沙塵讓路滑溜難行,另外眾人行走時揚起的沙塵會沾滿全身。
根據自己前兩次的經驗,每次下山都要灰頭土臉,若沒有口罩的話就連挖個鼻孔都能挖出滿滿泥沙。但這次倒是因為雨把砂石打得凝固,反而比乾燥時好走許多,加上我們其實只爬到八合,所以路程的確比我去年下山還要短。
原本意志有些消沈,但山景畢竟是山景,看到遼闊的雲海,還是不禁想大笑幾聲,伸個懶腰。

下到五合目,我們發現郵局有提款機,老師領錢,而我開始寫起明信片。
話說我這次有事先特別抓寫明信片的時間,只是不寫字的時候沒感覺,提起筆才發現下山時杵了三、四個小時登山杖的手竟然在抖,抖到又幫我多一個字寫不好的藉口。另外明明下山路上沒遇見太多中國人,但到五合目的臨時郵局卻不知為何好像整間空間都中國人似地。他們好像也沒爬山,就單純坐上遊覽車上來,沾個水寄個信便離開的樣子。

結果這趟旅程到最後,兩人溫存半天體力,卻還是只爬到八合目,而且也沒逛到太多富士山周遭景點。
原本還在討論是不是到河口湖再繼續到湖邊周遭觀光散步,但我們來到車站時候發現烏雲自遠方飄來,便索性提早打道回府。
至於上車之後山梨縣還真的又下起大雨,回程的路上有兩隊神奇的母子一路玩猜謎遊戲,而且某位母親答題的速度又快準,令人為之讚嘆,還有回橫濱後我們又有精神地跑去吃燒肉外加逛街等等,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下山那天,有朋友用Line跟我提到打工留學的問題。
我說:「啊,對了,我知道一個好工作,兩個月可以賺六十萬喔(笑)」
「怎麼聽起來像是直銷?」雖然是Line,但總覺得似乎看到螢幕對面的朋友皺起眉頭。
「什麼話,這可是空氣清新,身體健康,每天都能觀賞星空的好工作呢!不過這兩個月你會與世隔絕,不能自由行動⋯」嗯,其實打字打到這裡,連自己都覺得可疑起來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