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10, 2014

鳥取沙丘,岩美町,浦富海岸。

2014.10 鳥取縣
將一天分為二,
拿上半到浦富海岸尋浪,
把下半留給到沙丘,體驗沙的景色。
下班後搭夜車轉九個小時的巴士來到浦富海岸,一路上芒花盛開,沐浴在秋天朝陽光之下。背著山光的芒花閃出金黃色的白浪,宛若白色的芒花本身就是無數的花燈一般。想來是休耕的稻田以芒草儲蓄地力,才能看到田園開滿芒花的景色。
今年沒有機會看到芒花,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如願。

其實來此也沒太大目的,只是又想看看海。
踏著一貫的沈重步伐,循著海岸線一路前行。
或許是平日的緣故,路上沒太多人。
碧藍的大海前只有一個青年,站得直挺地活像海邊的雕像,只有一頭亂髮隨著海風飄逸。
原本盯著大海沉思的青年會是一景,但他只是面對著大海,視線卻專注於手中的蘋果上。
螢幕上可能是跟情人甜言蜜語的Line,抑或是什麼遊戲。
或許對居住於此處的人來說,蔚藍的大海跟都市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帶太多情緒,浪潮如同來往的車潮,海鷗的歌唱也不過只是烏鴉在嘶叫。
跟青年寒暄了幾句之後,我又再次往西,往沙丘的方向前進。

往沙丘的路上途經荒沙神社,濱邊的海鷗佔地為王,閒適地曬著太陽。
沙灘對面有個小島,朱紅的鳥居立於島前,為小島打開一道神祇通過的門,反而在開放的空間中隔出遙不可及的神境。
原本我躡手躡腳地想拉近與海鷗的距離拍照,海鷗溫吞地曬著陽光,一副不大怕人的閑適。
但隨著我逐漸靠近,牠們也緩步靠向大海。
我們之間彷彿有把無形的尺,必須保持絕對的距離。我每走幾步,海鷗便跟往浪花走前幾步。再往前,左陣海鷗已經展開翅膀飛翔,但右翼卻動也不動,只是偷瞄了我幾眼,不把眼前鈍重的生物放在眼裡似的。
大地上的我像塊肥胖的白麵包,一邊留下腳印的碎屑,一邊抹去海鷗的點點黑影。但在射程範圍外,海鷗便聞風不動,既黑又白地妝點著沙地。起飛的海鷗於空中撇出一條墨線,繫住沙灘還有大海,以及寬廣的藍天。
看到這副情景,我索性拔腿奔跑,身上米色的大衣鼓風,像頭巨大的怪鳥。海鷗們紛紛起飛,如射出的箭拖著緞帶飛行,像是怪鳥怒吼的聲浪,以我為中心外擴。飛鳥的身影後方襯著朱
紅鳥居,或許是有什麼特定的方法,能讓海鷗架起一座通往對岸的海鷗橋,才能踏入人外之境。

趕著海鷗跑了好一度時間,走獸終究還是跑不過飛禽。
追逐了一段時間後我也累了,便離開沙灘繼續前行。
浦富海岸的海水清澈,後來聽郵局的櫃檯人員說到了夏天,澄澈的海水更為湛藍,光線透入藍寶石似的海中,美不勝收。她的視線穿過日式木門望向港邊,對旅人訴說故鄉的美。
但現在時間是秋天,銀杏的鵝黃滲入海中,渲染出清淡的墨綠。

一路上,我一直被當地人詢問是不是為了動畫「Free!」的緣故才到此處觀光。
根據當地居民的說法,這裡的遊客甚少,除了前陣子因為游泳動畫「Free!」使大量年輕觀光客湧入之外,鮮少見到陌生人。
連觀光導覽處的阿姨都劈頭就問我是否為「Free!」而來,還拿出刊載動畫場景的地圖簡介。
居民們個個看到我都問我是不是來「Free!」的,我只好一一搖頭否認,心中暗自佩服次文化為地方觀光帶來的效益。
的確,一路上除了我之外,頂多只看到幾個看似老後以拍照為樂的老人家們拿出碩大的砲管四處拍照,或是拿著奇怪的精密儀器在對海水測量著什麼的人們。
觀光客不致於沒有,但屈指可數。
走著走著來到一處小丘,倚著山丘的是滿滿的墳墓,一直延伸到至高的位置。我一邊跟墓碑行禮示意,一邊往上來到頂端,眺望遠方的海景。岩美町將最美的景色留給先人,不禁讓我羨慕起來。原本自己的志向是死後要灑到海中污染環境,但若有幸葬在這種地方,有事何等醉人的美事?

充分地享受過海天一色,經過晒著魷魚的田後港、走過據稱陽光可射入水中25公尺深的城原海岸、遠眺連結一氣地往海中突出的菜種五島、靜坐於充滿生機的鴨之磯,最後再轉向網代港,我來到一座造船的工廠,聽廠內唯一的廠員以地方的口音分享後方有座橋,橋邊的夕陽有無限的好。可惜我腦中滿是準備接公車前往沙丘的打算,想像中的夕陽正染紅一整片的黃沙。

下車之後解決午餐問題,逛過有許多沙雕的沙博物館,這才要對主菜——鳥取沙丘下箸。
從博物館的高處眺望,可看到道路柵欄踏鳥羽沙丘圍出輪廓,柵欄間有幾個缺口,告示牌上寫著不准亂丟垃圾,不准放煙火,還有禁止在沙上塗鴉(笑)。

走出博物館後鑽入柵欄的缺口,先是一片高及膝蓋的矮林,接著是不知名的植被,不知道踐踏了多少植物後我才穿出植被,真正進入沙丘的範圍之中。
後來我知道自己穿入的地方並不算正確的觀光路線。
通常鳥羽沙丘會由一個叫做「沙上中心」的地方進入。
沙上中心不只有租借滑翔傘、滑沙板的服務,也有駱駝可供騎乘。
但我進入的缺口正好在沙丘的另外一側,因此空無一人,只有測量風向以及風力的器材背著藍天,孤零零地立在地上轉呀轉的。
這裡不是沙漠,但類似沙漠(或許吧,因為我也沒去過真正的沙漠)。
風一吹,細小的砂粒貼伏著地,宛若流水般竄流。
沙景遠觀是沉靜的丘,但細觀便是流動的沙潮,隨風起落。
這樣的景象不是第一次見到,那是我還在宜蘭當兵的時候,傳藝旁的海邊,我盯著遠方的龜山島,腳邊的沙便是像這樣不斷地流過,好似大地正在呼吸。

腳踩沙丘的感觸不似想像中的沈,堅硬了一些。不知道撒哈拉大漠是否也是這樣的景象,又或是狂風捲起沙浪,掀起雲霧遮蔽藍天?
總之唯一能肯定的是比較撒哈拉沙漠,鳥取沙丘要小了許多,也安全許多。沙丘隔一段距離便立起一根木樁,木樁上有沙丘的地圖,以座標點出木樁的位置。

其實到鳥取並不似接下來幾天的行程,沒有太大目的。
只是一直自大學時代便一直嚮往著這片沙丘,因此如今到了這裡,那就索性橫越它吧。
我這麼想著。於是在沙丘上落下一步步的腳印。
沙丘上除了我之外,理所當然地也有其他人的足跡,久久不散。
也無怪乎這裡禁止塗鴉。
若是在這裡寫了什麼我愛你,恐怕所有神祕的氛圍都會消失殆盡,感覺跟一般的沙灘無異。
我踢著沙,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痕跡。
天地中的一對腳印總是會讓我想起曾經看過的故事。
人對天父說,為什麼你說自己隨時在我身旁,我卻只看到我的腳印。
天父回答,那是因為我揹著你行走。
當然,我並不是個抱有信仰的人,一對腳印不免讓人有些孤獨。

沙丘其實不大,大約走一兩個小時便能橫越。由於打算等待夕陽,便索性整個人呈大字模樣撲到沙上,拉起帽子倒頭就睡。天上片狀的雲朵貌似展翅高飛的白鵝,張開嘴試圖吞下金烏。細沙鑽入鞋子以及口袋,抑或是緩緩地覆蓋住我的全身。風沙並沒有大到足以在幾小時內將我埋入沙中,唯一掛念的是不知道沙會不會塞住耳朵,因此我把帽子拉得再緊了些。

沙河川流不息,就只有我停滯在沙上,恰似現在的處境。
在人生的洪流之中,身邊的人們都不斷地往前流動,朝著人生的另外一個階段流去,就只有自己像突出於溪流中的石塊矗立於原地,任憑流水切割。直至哪一天消磨殆盡,最後悄然沒入水中,連噗通一聲都聽不見地無聲無息。

在無意義的想像中昏昏睡去,睡夢中自己宛若跟天地連結為一線,蕩漾於藍天與大海之中。
一種趨近現實的夢。
廣大的世界中,身旁的岩石砌出一塊碧藍的沙灘,腳下是數不清的碎石。
我在綿延的沙丘中踩著棉軟的細沙,漫步於風平浪靜的水面之上。
世界以我為同心圓的圓心刻畫出道道波紋,如投入海中的浮標般噗通地一聲,散出層層脈動。大地上的我就像枯山水中的庭石,為清晰可見的沙水波圓所環繞、區隔,卻又往外延伸。和煦的陽光模糊意識,醒來時宇宙中已不再是我一人。

三個男孩的嬉鬧聲自遠方的山丘拉扯我的意識,抬起頭來,看到男孩們正跨大步朝著陡斜的沙丘衝刺,大喊著「やばい、やばい!」。
「やばい!」這個詞的含意太多,其實我也分辨不大出來他們想表達的意思,只知道興奮的情緒伴隨著聲音傳來。
拍拍身上的沙,落到地上的沙粒並沒有掀起任何波紋,自然地回歸到沙河的川流之中。
口袋中風捎來的細砂磨蹭指梢,等著要踏上旅途。
沙丘的另一邊,是海。
浪潮的聲音參雜於沙塵之中,拉扯停頓許久的腳步。
我踩著登山靴,往海浪,往夕陽,在十月的尾聲,那傍著墨綠海洋的一片金黃上,漫步。


海鷗

岸邊

墳墓

沙丘